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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忆 中 的 煤 油 灯

常于暗夜中回忆,回忆那盏小煤油灯,它照见我懵憧中的岁月,点亮我贫瘠而又富足的童年。

-----题记

 记忆中的煤油灯

文/小雅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家住在乡下,一个叫饼子铺的地方。乡下虽然已经通电,但停电是家常便饭,人们对停电司空见惯,从无怨言,更不会像现在,离开电似乎就无法生存。日子分为白天和黑夜,那时候,我们的夜晚还要分为明亮和昏暗。明亮来自于电灯,昏暗当然是点煤油灯的时候。不过,明亮也是相对的,除了过年,我家从不会用四十瓦以上的灯泡,至于日光灯、台灯之类的东西,我只在城里的姑姑家见过。

儿时,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大门前废弃的石条上写作业,石头坑坑洼洼,我的字歪歪斜斜。趁落日余晖的光亮,我一定会赶在天黑之前飞快做完作业,然后去垸里“疯”一阵,才回家吃晚饭。

如果遇上周末,我爸和哥哥姐姐都回家了,母亲就会擀一大锅非常劲道的切面,里面放一些嫩的葫芦丝或是青菜。如果是上半年,她还会让我去睡柜的瓷缸里挑一勺猪油放进面条里(下半年是没有的),全家人守在一盏闪烁的煤油灯下,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煤油灯的光,昏黄昏黄地,映照着彼时的温暖。

这个时候,我爸爸总会有讲不完的笑话。比如说,他会问我们,你知道电灯的英语怎么念吗?我正想摇头,我哥已经抢答了——玻璃葫芦儿……

爸爸会心一笑,又问,那花生呢,我姐笑嘻嘻地说:我晓得,我晓得!那是“剥了壳儿脱了皮吃……”

就这样,总是面吃完了,笑话还没说完。

不知为何,我从小就不反感煤油的味道,觉得它像土菜油一样,有一种天然的香味。比那让人闻一下就会头晕的汽油味,要好上一万倍。我最讨厌的是汽油,因为我家离公路不远,我去大河里玩的时候,遇见有汽车过来,就会捂住鼻子,一冲而过。有次在路上遇见一司机,看他趴在地上用嘴巴从油管子里吸汽油,当油似乎被吸到他嘴里时,他没吐,我却吐了!

那年代,油灯多数是各家废弃的玻璃药瓶或别的什么瓶子自制的,很少有人买得起那种葫芦腰身带玻璃灯罩的煤油灯。最简陋的油灯,就是随手找一个玻璃瓶,剪一块铁皮卷成小管子,搓根棉花绳做芯子穿过去,扭根铁丝捆住瓶身做成灯把儿,这就成了。家家户户的煤油灯,都是一用好多年,乌麻漆黑的,像古董一般。帮母亲添灯油是我的拿手活儿。添灯油毫不费力,无非就是把煤油灯的盖子打开,拿出我家那只漆黑陈旧的塑料漏斗插在灯瓶里,再将油壶里的煤油缓缓倒进去。油不能倒得太满,否则,端起油灯走路时,油会晃出来。搓灯芯是母亲最拿手,她搓的灯芯不粗不细,匀称得像麻花辫,开出的灯花也格外好看,而我搓的怎么也扭不到一块儿去,总是要母亲帮我返工。

我对煤油灯印象深刻,也许还因为,通常我准备睡觉的时候,母亲还在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亮做着针线活。有时候纳着千层底,有时候缝补衣裳,常常忙到深夜。我一觉醒来,便看到她瘦弱的身影随着摇曳的灯光晃动着,她那样专注,那样认真,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唯有煤油灯默默地跳跃着,偶尔吐出一丝青烟,陪伴着勤劳的母亲。慢慢地,我瞌睡又来了,母亲的身影和灯光含糊起来,合而为一,在年少怕黑的梦里,晕着一团温暖的光明!

母亲常说,“灯花开,客人来”。农村人都相信,有灯花出现,预示家里要来客人了。母亲天性好客,我也“严重遗传”。即便家穷,客人来了,家里多少都会做一点点好吃的。所以我经常盯着家里的油灯,期待它经常开花。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家的灯花开得格外好看,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是一个棉花成熟的季节。我刚刚憎恨了绿豆,可恶的棉花又来了。天知道,我有一个多么劳动狂且凶巴巴的爷爷。他眼里容不得半个闲人,农忙起来,连我这半大的女娃也不放过,一样派活,母亲想护着我都没用。别人家的爷爷都会看母亲的脸色,可我家是母亲看爷爷脸色。那个时候,我真是无限羡慕跟我同垸的表妹丹丹。丹丹的爷爷死了,奶奶中风瘫痪,她就像一只小蝴蝶,想飞到哪就飞到哪!

可我就是那么的“命苦”。家里的农活总是没完没了,麦割了要割谷,绿豆摘了要摘棉花,麻绳搓了要去捡柴,他们在外“双抢”,我还要在家里搭起凳子煮粥,好不容易盼来了暑假,又要我放牛,真恨不得我家那头牛病死才好!

那天,爷爷让我跟他一起去摘棉花,可是我跟丹丹约好了要去她家玩的。趁爷爷不注意,吃完午饭我就偷偷溜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嘛!这个办法我可试过多次,爷爷忙得不得了,我跑了也就算了,顶多回家时骂几句,我脸皮厚,当作没听见就是了。

那天下午,我和丹丹并排坐在她家灶堂后面一条厚重的长凳上聊天。凳子油光水滑,是我们无数次聊天用屁股磨来蹭去的。前面是已经熄了火却还留有一点余温的灶堂,身后是一大堆干枯的油菜禾儿。在那个没有多少娱乐的年代,跟玩伴一起聊天是我们最好的消遣了。正聊得欢,突然隔壁三爹的外孙,一个叫四儿的女孩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叫一声:不好了,亚平,你爹(爷爷的俗称)往这里来了!

天哪,我爹来了!魔鬼一样的爹。来不及思考了,我一扭身便钻进了灶堂边的一堆油菜禾儿里。只跟表妹说了一句,不要说我在这里……

可是,有什么用呢?面对我爷爷怒气冲冲的质问:“亚平呢?!”表妹结结巴巴:“我,我……冒看朵呢……”。

我听见爷爷愤怒地在她家几间房里打了好几个转。而躲在油菜禾儿堆里屁股向外的我,掩耳盗铃地以为自己的眼睛死死地闭住,别人就看不到我。

可是,我那救命的油菜禾儿,在爷爷强大的气场里,哆里哆嗦,颤颤惊惊地出卖了我。不容分说,我被爷爷像逮兔子一样逮了出来。

可是,极具反抗精神的我,竟然奋不顾身地再次逃离了爷爷的手心,躲进了四儿外婆家的后院。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出门找不到我,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四儿拉着我的手,一路安慰眼泪含含的我。在她眼中,她是很少见我这般可怜模样的。我们一起寻到了垸中池塘边,坐在一根裸露的桑树根上继续“搭嘴儿”。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无非是向她控诉我可恶的爷爷。傍晚时分,我的不依不挠的“魔鬼爷爷”再次从天而降,这一次,他不再赤手空拳,而是随手捡了一根新鲜的棍子,将毫无防备的我打得“遍体鳞伤”,然后拂袖而去!

也许这样说有点过分,可这绝对是我从小到大挨的最厉害的一次打。除了脸,身上全都是伤,翻开衣袖和裤子,手臂、大腿都是凸起的伤痕,有的像一条蛇那么粗,最小的也有泥鳅那么大,有的还隐隐渗着淡淡的血迹。先是火辣辣地痛,后是连走一步都艰难,因为衣服碰上去也很痛。我简直怀疑我的骨头是不是也被打断了。

我趴在池塘边鬼哭狼嚎,脑海里翻腾的是哥姐平时对我说的:老三,说了你是捡的伢儿!那一刻,我真想爬起来就跳进身边的池塘!还记得垸里那个叫武儿的男孩,他溺水之后,他家人哭得多么伤心。可是我又想,我死了有什么用,爷爷横直不痛我,死了他更开心。我母亲那么老实,她是不会找爷爷算帐的,再说,被水呛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万一淹不死还被人笑话。最后,我哭哭啼啼地回家了。

那天晚上,又是停电。天说黑就黑了,家里一片昏暗,母亲去很远的吴岗山上哈枞毛丝儿(松枝叶),还没有回家。我寻着一点亮光找到了火塘。爷爷已经在火塘里点着了一把柴。我看见爷爷在猪食灶上找到了我家的煤油灯,他晃了晃轻轻的油灯,显然,煤油没了。我知趣地去杂粮间的门旮旯摸到了我家的另一盏煤油瓶,很不凑巧,油也没了。

爷爷厉声说道,去把菜油拿来!

我又摸到厨房,把母亲的菜油壶端来,小心翼翼地给那盏油灯倒了小半截菜油。

油灯亮起来了。菜油怎能和煤油相比呢?那是多么弱小的灯光,竟然还开了一朵多瓣的灯花!可这会,我一点都没有“灯花开,客人来”的欣喜和期盼。油灯在那个清冷的秋夜里一闪一闪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微弱的亮光,发疯似地想念我的母亲­——母亲怎么还不回来?母亲带手电筒了么?母亲还在怎样的黑暗中,荷着沉重的大竹蓝子柴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望着油灯那可怜的光亮,我想起课本上卖火柴的小女孩,感觉自己就是那卖火柴的小女孩,没人疼爱,没人保护,我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泪水便片刻也没有停过。

母亲终于回来了。我的母亲,才三十多岁的母亲,剪着一个包菜头,穿着土气的蓝布卦,一米六几的人,三十九码的脚,瘦得不到九十斤。母亲把哈的枞毛丝儿都倒进灶堂后面,才发现厨房角落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遍身是伤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我。

查看了我的伤处,母亲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默默地去抽屉里找来一块墨鱼骨头,刮出一些墨鱼粉洒在我渗着血印的伤痕上,再端来一盆热水,拧了热毛巾帮我敷那些凸起的伤痕。然后又去打了一碗泡蛋汤给我,甚至,还先端了一碗给爷爷。母亲对爷爷的顺从,让我对爷爷更加畏惧了。我还能说什么,母亲回家,我的疼痛貌似好了一大半。一个可怕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位“可恶”的老人竟半点恨不起来。若干年后,想起他,还会默默地流泪,特别地想念他。因为那时我已经懂事了,我知道爷爷实在是穷怕了,总想着勤劳能改变生活,总想着踮起脚来做长子。他拼命地操劳了一生,却没有享受半点福,不到七十就走了。

如今,家里再也找不到一盏煤油灯,偶尔停电,我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时光能倒转一回,再一次点亮那盏煤油灯,照见我稚嫩而又纯真的童年,照见已经走散的玩伴和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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