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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润罗田 | 王雅萍:母亲的孝心

母 亲 的 孝 心

作者|王雅萍

 

题记:我的《世上再无邱伯》一文发出来以后,有一条这样的评论:一身兼具真善美,你是人间活菩萨。我觉得,这话送给我的母亲更为合适。

哥哥不满一岁时,母亲就被奶奶逼着分了家。奶奶跟叔叔过,爷爷跟我家过。家里还有曾祖父和二曾祖父二位老人,我们称他们曾爹和二曾爹。

我没有见过曾祖们。童年时期,母亲给我描述过这样一个画面:

寒冬腊月,她挑水回家,火塘边一左一右,偎着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曾爹和二曾爹(我家族的老人都十分怕冷,冬天离不开火塘)。曾爹抱着哇哇大哭的奶娃——我的姐姐,他一看到母亲进门就极不耐烦地说道,你再不把孩子抱走,我丢火塘里去了!母亲吓得赶紧丢下扁担,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急忙把姐姐接过来。

曾爹是有名的暴烈脾气,他一个人有两个绰号:“六魔”和“圣旨”,哪个都不好惹。二曾爹一辈子未婚,是个鳏夫。按说,母亲是孙媳妇,轮不到她赡养这二位曾爹。但是,曾爹和奶奶处不好,只好跟我家过。

奶奶脾气也不好,被曾爹称为“疯子”。哥哥小时候分不清“疯子”和“蜂子”的区别。有一次,我爸到林家冲去搭分笼的蜜蜂,人家问我哥,你爸呢?他说:我爸到林家冲搭“奶奶”去了。

母亲对二位曾爹好,说话轻言细语,从不给脸色,煮饭要煮得稀烂,有空就帮他们缝补浆洗,极尽孝道,二曾爹也总帮她捡拾柴火。后来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母亲只好到附近的道班去当厨师挣点工钱。二位曾爹只好在一处老房子里相依为命。母亲散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曾爹的水缸里有多少水,赶忙帮他们挑满满一缸。

▲ 作者母亲到福利院看望舅公

后来,母亲不小心摔伤了腰,道班的事情做不成了。父亲带着卖蜂蜜的八十块钱带母亲到武汉去治腰,八十块钱很快花完,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他们只好赶到省委大院找凤英大姨,借路费回家。回来时,二曾爹喜得哭,说我孙媳妇总算回来了。

“六魔”曾爹去世的时候,我母亲守在跟前,他唤我母亲为“儿”( 儿,是我们这里对晚辈最疼爱的称呼)。他把一辈子全部的财产——十八块银元,都留给了母亲。这是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意外之财”。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母亲咬着牙,每到过年变卖两块银元,给孩子们扯身新衣服,给家里添点年货,十八块银元帮母亲度过了好多个“荒年”。

二曾爹去世时也拉着母亲的手,叫她为“儿”。母亲哭得很伤心,她舍不得这位可怜的老实人。

奶奶在叔叔家带孩子,不小心被一条疯狗咬了。她最后得了狂犬病,发病后,奶奶怕光流泪发糊,母亲就把她接到我家照顾,让她跟爷爷住在一起。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动不动半夜起来拆被子,把屎尿拉在裤子里。妈妈毫无怨言,又要洗,又要缝,累得病腰都直不起来,但她每天坚持把奶奶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出工。

我能记事时,家里只有爷爷了。爷爷在我家里有绝对的权威。他脾气上来,能一把提起磨桶丢到大门外。家里田地里种什么,他说了算。他打我,母亲从不敢吭声。爷爷爱吃面食,爱吃糯米,爱吃细米疙瘩,爱吃红薯,虽然日子贫困,可我们家的“吃食”却一直丰富多彩,什么千层饼、糖软饼、馒头、包子、糯米饭,汤圆、豇豆饼、手工切面、南瓜疙瘩,虽然只是一点米和粉,母亲却变着花样做给爷爷吃。爷爷有中风后遗症,嘴巴不关风,他吃饭的时候要在肩头搭一块毛巾,以便随时擦拭口水,所以我们家的早餐很少是稀饭。冬天天冷,母亲三四点钟就爬起来揉面发面。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都要做粑。有一次来了客人,爷爷微昂着头,嚼着满口的麦香,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唉呀,还是翠娥做的粑好吃,又没骨头又没刺。

 人到九十九,还想娘家走——这话是母亲很早就说给我听的。小姑奶奶嫁在本村,回娘家是常态。大姑奶奶嫁得远,她六十左右时背就驼成了一个虾米。每年她都要到我家住十天半个月。住得时间最长的是曾姑奶奶。曾姑奶奶当时已经是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我小时候总觉得她长得像庙里的菩萨,长脸,长眼,无牙,大耳朵,面目慈祥。每年爸妈都要在她生日的时候,把她接回来住几个月。

母亲说,七十年代,家里穷得连油都没有时,曾姑奶奶在我家跟她一起煮没有油的盐菜,这样的白锅儿饭菜,她也吃得香喷喷。曾姑奶奶极爱我的母亲,每到我家,总要颠着小脚帮母亲做许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有一次她帮母亲灌开水,不小心打翻了烧水“鼓子”,大腿上烫得半块皮都掀了下来。我妈一路狂奔去医务室买金万红给她涂,她忍着痛一声不吭,还笑着说,这回好了,等我肉完全长好,还得好几个月呢。我妈背过身抹着眼泪,对我说,你看你曾姑奶是几可怜,她要是想在我家住,住一年我也不嫌弃啊。

那时,家里经常有老人来做客。母亲接外婆时还总要把外婆的妯娌二外婆也接来,就连外公的妹妹姑外婆,也在邀请之内。曾姑奶奶,大姑奶奶,小姑奶奶更是常客。

后来,我们全家随父亲搬到古庙河乡政府生活。我们住的是一进两间的职工宿舍,一个临时厨房离得很远,卫生间是大街上的公厕,生活十分不便。库区路远,路况又差,母亲还是央求父亲想办法把老人们接去看看。母亲在哪里,姑奶奶们的“娘家”就在哪里。

▲ 作者父母在古庙河乡政府

曾姑奶奶在古庙河住的时候最长,其他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只记得那时她已经步履蹒跚,从房间走出来要走好半天,可她还试图自己端起塑料脚盆,想倒洗脚水,母亲赶紧跑了过来,母亲不准她倒,她的洗脚水和痰盂都是母亲伺候的。乡政府的人都在背后议论,说王书记的夫人胆子真大,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也不怕死在这里。

曾姑奶奶最后一次到我家是我们家搬到县政府借住的第一年。那时我在黄州读书。母亲说,那年曾姑奶奶的生日,爸爸没空,她自己搭车,然后走山路去的。曾姑奶已经拄着拐杖倚在门口张望了许久。那时她已经九十多岁了。

曾姑奶奶的日子不好过,她住的是牛栏。母亲看着她住的地方,泪珠儿就往下落。临走的时候,曾姑奶奶拉着母亲的手眼泪汪汪,母亲说,姑奶,你是不是还想回娘家。曾姑奶点点头。母亲心一横,那好吧,我驮你走。

十几里山路啊,那时也没有手机电话,母亲认为曾姑奶瘦得只有几十斤,一把儿人,背着不费力,她心想,也许背一会儿,就能搭上拖拉机呢。没想到,终究年纪太大了,曾姑奶在她背上被“摁”住了胸口,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母亲吓得嚎啕大哭,把她放在一户人家的稻草上,掐曾姑奶的人中。热心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掐手的掐手,捏脚的捏脚,有人还端来了糖水。曾姑奶终于醒过来了,母亲哭着说,姑奶啊,你还跟不跟我一路回去?曾姑奶的眼泪滚了下来,她说,儿呀,去啊,死了我也要去,我死了,我保佑你全家啊。

后来,是村民们帮忙找了拖拉机,上面放着两捆稻草,把妈妈和曾姑奶送到县城的。那是曾姑奶奶最后一次回“娘家”。

许多年后,母亲每每提起这事,还是眼圈红红。她说,那时傻啊,差点把曾姑奶“驮”死了,那时穷啊,曾姑奶到我家没吃上什么好东西。我听了心里也酸酸的。我知道,曾姑奶图的不是吃食,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母亲走到哪里,把对老人的爱播撒到哪里。她离开北丰老家去古庙河时,塆里几多老人流了泪。在古庙河乡政府时,但凡我家吃一回好的,她总让我送一碗给一位独居一室的瘫痪老婆婆吃,还嘱咐我别让他们家人看到,怕人家不爱。她在粮站卖油的时候,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来买一斤或者半斤油的,总要去家里找点什么塞给人家。离开古庙河时,街上卖豆腐的老婆婆拉着她的手,说,唉呀,总冇看到你这好的人啊!

爸爸退休后,他们依然回老家居住,塆里的老人们乐坏了。有事没事爱到我家里来坐,一年来365回母亲也不嫌烦。每年的腊八节,母亲半夜三点起床,在土灶上熬两大锅腊八粥,里塆外塆的老人,能走来的都叫到家里来吃,不能来的,她都亲自送上门。她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事竟然一坚持就是十几年。

平时上街,她爱买副食,她自己有糖尿病,一口吃不得,她是带给塆里的一些老人的。她常说,老人嘴里没得味,要嚼点东西。平时她若做了什么老人爱吃的吃食,总会把那些爱吃的老人叫到家里来。塆里的胖子张奶奶一生节俭,饭量也大,特喜母亲做的吃食,她几乎每天都要到我家来,她去世时留了一千块钱的老版人民币给后人,其中有200元是指定留给我母亲的,可见她把母亲当亲人了。熊奶奶九十多岁,晚年痴呆了。腊月二十六的,我妈在家里做软萩粑,做软萩粑有十几道工序,我大为吃惊,大过年的,何必如此麻烦?她说,我做给熊奶奶吃的,我怕她过不了这个年。迷迷糊糊的熊奶奶居然总能认出我妈,那天,她笑眯眯地吃下两大个,一个黑芝麻糖的,一个腊肉豆丁馅的。腊月三十,熊奶奶安详地走了。我母亲,简直像个神仙。

有一回,我跟她一起买菜,碰到一位卖菜的老人,她连忙跑到商店买了几包烟,塞给那位婆婆。母亲跟我说,这位奶是个远房亲戚,她就好这一口。母亲时常教导我,孝敬老人,要注意方法。用不了钱的要买吃食,需要用钱的,要给点钱,老人身上有点钱,心上才有个胆。我初嫁时,过年要回平湖婆家,生活十分不便,母亲总是提前做我的思想工作,叫我莫生嫌弃,要善待公婆。那时生活拮据,工资只有几百元时我就给婆婆买了金耳环,是母亲的教导让我在大塆挣得了孝媳的名声。后来我告诉她,夫家的姨妈和婶娘都在一个塆,她又嘱咐我回家时一定不忘给她们捎点东西。

         

▲ 带孙子孙女去福利院看望老人(前排右二为作者母亲)

外公外婆在世时,母亲也是最孝顺的女儿。外公爱打麻将,癌症晚期时,抬不了手,母亲找几个人陪他打麻将。她当外公的“手”,由外公口述出牌。我哥刚参加工作,我妈就说,你赶紧给外公买点东西,让他享享你的福。我哥给外公买了一台万宝牌的鸿运扇。外公开心极了,有人来看他就要指着电扇说这是外孙孝敬他的。外公癌症没钱做化疗,早早去世,至今是母亲的心头之痛。她巴望时间倒转,让她再回去帮外公做做化疗,哪怕让他多活一年两年。外公去世后,她歪歪斜斜写了一万多字的回忆,她只读了四年书啊。母亲的“文章”把我看哭了,我才晓得外公一生是那么苦。

外婆活了八十六岁,最后的一年时间,瘫痪在床。六十多岁的母亲有大半年的时间是住在外婆家的。我回娘家,见不到母亲,只好也赶到外婆家,跟她们挤在一个床上睡。母亲跟我说,外婆吃了一辈子苦,没有享一天福,八十五岁没倒床的头一年,还在洗衣做饭喂猪,她要在外婆面前尽孝送终,叫我要自己照顾好家人孩子。她白天坐在外婆床边,端茶倒水,喂饭喂药,接屎接尿,翻身按摩,晚上搂着她的母亲睡,一个晚上要醒好多次。外婆去世,她哭晕了,说她再不能尽孝,再也没有娘疼了。爷爷,外公,外婆,无一不是她守着送的终。

如今,我们家的老人只剩下小姑奶奶一个人了。她年过九旬,去年出了车祸,股骨骨折,卧床不起。她天天盼望着能早点走路,天天念叨着要回娘家。我每次去看她,她都会问我: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去年八月,超人姑奶奶真的重新站了起来,我开车接她回娘家。我拍了七十多岁的母亲张开双臂迎接九十多岁的姑奶奶回娘家的视频发到抖音上,感动了不少人。秋天,母亲又叫我把二外婆和小姑奶接回母亲家住了几晚。

受母亲的影响,我平生最恨不孝之人,时常和哥哥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好事,每年都要带孩子去福利院看望老人。前些年认农村留守老人邱伯为“干爸”,母亲也是极力支持的,还多次跟爸爸一起去他们家走动。今年重阳节,我买了十几块肉,分送给塆里一些老人。母亲一边做饭一边腾出一只手给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么多年,她自己对物质毫无需求,却总是乐善好施,七十多岁还在拼双手造点外快好去行善。她总说,我们要想孝敬她,最好是做更多的好事善事。

她常说,多做好事善事,老了,是要升天做菩萨的。

其实,母亲早就是我们心中的活菩萨。

作者简介

王雅萍,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我的蝴蝶梦》,有短篇小说《门牙》《晚来风急》等发表于《满族文学》《芳草》。


编 委 会:颜红胜 王雅萍 李格娟  雷 鸣 刘心明

主      编:徐笑冰  匡彬

责任编辑:胡凯  李遥

本期文字:肖树雄

本期图片来源:罗田全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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