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罗田•春节系列 ▏肖树雄：寒冬过后，便是春天

寒冬过后，便是春天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终于到来了。

大约每一粒雪花都是经过漫长的酝酿，漫长的旅程后，才犹疑着落下。昨一整天，北风号着。我那时想，雪花应是在天寒地冻里，侧身抱着双肩，再小心穿梭行进，回旋辗转，才落下来的。而我们，只看到它的洁白与美丽，轻盈和优雅，看不到它和我们一样，也经历过萧瑟的岁月。

昨日，回老家陪母亲过小年。今早不到七点，我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母亲在门外自言自语的声音：“终于下雪喽！”

真的下雪了吗？我忙扒开窗户看，外面早已经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了。整个早晨，我并没有听到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想必第一片雪花飘下来的时候，已然敲过了我的窗，见我没有理会，转而又去敲了别人的窗。地上印着小小的脚印——应是隔壁家的狗从门前经过留下的印痕。这一刻，满世界里都是洁白的雪，让我心情大好，连忙起床，洗漱，并不觉得冷。

出门，走在雪地里，面前的一切都是清白之色，我窥见自己的心，也是清白色的。雪花如此美丽，让我一次次抬起头迎接它们，注视它们。天空广阔无边，无数雪花接踵而至，每一朵雪花似乎都是迎着我扑面而来。一些雪落在我的衣服上，花型完整，脉络分明，晶莹剔透；一些雪落在我的头上，像是洁白的水晶，装饰了我的容颜，洗涤了我匆忙而慌乱的心。踩在雪地上，一个脚印像一个小坑，我会忍不住回头看自己留下的清晰的脚印，听着脚底下咯吱咯吱的响声，暖暖的。而雪如此平静，它什么也不知道。它只轻轻地飘，再一朵朵落下，延伸。

“一夜北风紧”是曹公写大观园联诗，给凤姐安排的一句，也是整首诗的起句。而在此时，我却是自然而然地想起。《红楼梦》里，最精彩的雪事之一莫过于宝玉雪中往栊翠庵乞梅。妙玉冰雪聪明，心性高洁，遭人嫉恨。大观园里的女子们知道她庵里的红梅好，遣了宝玉去折。那样的大雪天，姑娘们安排宝玉去栊翠庵，其实是含了捉弄的意思，却不想是“一语未了，只见宝玉笑吟吟擎了一枝红梅进来。”

初读《红楼梦》，我对妙玉过于高洁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特别是她对刘姥姥的嫌弃，让我很不舒服。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太不合时宜，自是不被人喜欢的。而今再读妙玉，心里却是充满无限的悲悯。妙玉并不是自己想出家，《红楼梦》里曹公说她小时候多病多灾，大户人家多半会花钱请人做替身，结果这不中用，她只能自己出家，从此带发修行。你想想，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却要伴着青灯佛卷，她内心自是不甘的。

总记得小时候读的“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小狗画梅花，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的诗意。是的，再也没有哪篇课文能让我如此记忆深刻了。深刻到小马的蹄印、小鸡的爪印永远是新鲜的，永不会被覆盖的。如儿时的我把自己深深地扑在雪地里，印上清晰的印子。

乡村在白雪的映照里很宁静，很肃穆。一只花喜鹊落在门前的银杏树上，又有一只喜鹊“嘎”的一声飞来，两只喜鹊并排站在那里。我忽然就笑了，也不去赶它们走，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雪越下越大了，世界变得很长很宽。我突然想，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寻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只有短暂的一生，而如何过好这一生，是由我们自己的心态决定的。我裹紧衣衫，感受到了心的悸动。

雪不知道我的心思，它还在细碎地飘，轻轻地飘。雪冷冷的，白白的，它消失又出现，仿佛在梦中摇曳。

“天气预报天天说下雪，我就想，这几天肯定会下一场雪。”母亲说。“不晓得年里还会不会下雪呢？”

“都腊月二十五了，今年没几天了。”我淡淡地说。其实，我是喜欢下雪的，喜欢那种飘，那种飞——当雪慢悠悠地落入大地，落在树梢，落在屋顶……我喜欢在那种雪白里，看鸟儿拍着翅膀呼啦啦啦远去，看孩子们欢快地在雪地里玩耍；喜欢雪在远处和近处雕琢出的美丽；喜欢把雪攥紧，去感觉那冰凉……

吃完饭，我急着赶回县城上班。出门时，母亲对我说：“车开慢点，雪天路滑。”

雪还在下，很细，粉末般。一路上，我时不时用雨刮器在刮，于是，眼前又清晰起来。路上的车辆不多，大家都小心翼翼开车，能看见车轮划开积雪飞起的雪沫，有点像轮船划开江水一般。风很大，从耳边吹过，呼呼作响。星星点点的碎雪被风从地上吹起，升高，又回旋着落下。

看着马路上的积雪，大半都已经消融，只留残雪片片，我知道，风雪很快就会过去，春暖花开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在这雪里，忽想起今天正好是立春节气。

有人说，立春，立的不是春，而是心。把心立住了，人生处处都是春意。突然就很有感受。

这些年一直奔波在路上，虽然辛苦，但也深切感受到了四季的变化，看到了不同的四时风景，以及日出日落，月缺月圆。从葱茏到荒芜，从和煦到寒凉，再从荒芜到葱茏，从寒凉到和煦。四时的轮回变化，也像极了我们跌宕起伏的一生，有风有雨有雪，也有柳暗花明，一路花开。

季节启示我们，生活中，那些艰难至暗的时刻，挺一挺，熬一熬，都会过去，就像冬天终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一样。是的，春至，冰雪会消融，桃红梨白，会在浩荡春风里，拂去一身雪。尽管此时冬意未尽，万木依然萧条，天空依然飘雪，但天气并不寒冷，路旁的樱花，紫荆，海棠，玉兰，它们顶着风雪，安然伫立，顶着花苞，也早已春心萌动，含苞待放了。

“或许年里还会继续下雪呢。”下班回到家，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外孙那一刻，我对她笑，她也笑，健康而洁净的面庞，仿佛洁白剔透的雪，带着立春的讯息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