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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周刊·新潮 | 90后作家,江苏文坛新势力

《踮起脚尖》

除了要紧的事情,我们很少主动联系彼此,虽然我们感情好得可以以“哥们儿”相称。这使我不得不思考这样的“疏远”感:它会不会是普天之下所有父子都要跋涉的情感历程?

清明的前一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宿舍已经十点半了。等我打开微信时,才发现父亲发来的几条消息,要我帮他拟一份修房子的承包合同,这样他回老家上坟的时候就和工人把合同签了。

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性急,一排排的感叹号,恨不得让我一挥而就。一同发来的还有推土机推倒毛坯砖房的小视频,透过手机屏幕,我似乎看到了这间我们全家人蜗居十余年的陋室轰然坍塌时,父亲长舒一口气的得意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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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过年回家时,他说过年后要把老房子拆了重建,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得在天命之年抓紧落实。我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仅是他肩上的担子,就够他好好儿喝一壶了:我和弟弟同时上大学,一南一北,每人每月得要一千左右生活费,他和母亲在城里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远亲近邻的各种人情债……仅靠他和母亲经营的小铺子的微薄收入,刨去种种支出,我实在想不出他哪儿还来余钱。

可他还真就干了,而且如此迅速。

草拟完合同,发给他,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父亲的小半辈子,我的脑子里忽闪过一个短句——踮起脚尖。就是这个言简意赅的句子,触动了我的某处潜伏已久的疼痛神经,让我久久不能入眠。

父亲小时候在学习方面天赋异禀,爷爷见他成绩好,就安排他跳级,直接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毕业班(五年制)。这样一来,原本该四年级学的数学,他愣是一点儿没学,所以后来成绩一落千丈。勉强到了初中,数学成绩差,直接影响了物理和化学的学习。连同其他科目一起,学习成了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上。他终于没能考上高中。

初中毕业后,他跟着村里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当了一段时间学徒。十里八乡,谁家有了丧事,他就跟着师傅前去做法事。但没过多久,他就不干了,也许是过不惯神神鬼鬼哭哭啼啼的生活。我常想,作为当时村里屈指可数的初中生,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某种不甘的情愫悄悄萌芽,催促他离开大山。四周的大山,像一座可以移动的牢笼,囚禁了一代又一代。他不想再继承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职业,他渴望书里那些他未曾涉足过的生活。

上世纪90年代初的广东,是一块强有力的巨型磁铁。父亲初到惠州,人生地不熟,身上带的钱很快被物价榨干,火车站和天桥,成为收留他的住所。好在还有一把被锄头锻炼出来的力气,他很快就在一个石粉厂找到一份工作——磨石粉。

烈日灼烤着他的光膀子,汗珠低落时,发出瞬间蒸发的声音。大小不一的石头,需要他手提肩扛,磨破的皮肤,变成老茧,热浪拂过时,粉尘飘溢。我仿佛看到了十九岁时的父亲,穿着牛仔衣、喇叭裤,蓄着长发,腰间别着BB机,从银行汇完款出来,脸上的笑容青涩、甜蜜,写着内敛的自豪。

老家在一个山坳里,名叫小坨。

村子里居住有二十多户人家,但大多数是老年人。前些年,父亲这一辈人争相在城里买房定居。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所争的,仅仅是一口气。

我在广东读小学五年级时,他受邀到一个同乡工友的家里喝小酒。酒酣耳热后,工友跟他炫耀自己的孩子会滑冰,会打桌球,会玩电脑云云,接着问他我和弟弟都会些什么?他尴尬地说,什么也不会。

从此以后,他隔三差五地带我和弟弟去滑冰,打桌球,给我们报班学书法……只要是他觉得不错的,都要求我和弟弟学会,甚至不惜和母亲大吵一架,也要给我们买一台电脑。有人夸他舍得下血本培养孩子,他笑着说,自己是在两支股票上下注豪赌呢。那时我和弟弟只知道满心欢喜,却不知这豪爽的背后,是他黑白两班倒,省吃俭用,用自己的青春抵押换来的。

清明过后,父亲发来的照片上,地基初具模型,就等钢材到位,准备浇筑柱子了。传来的语音消息里,他的声音饱满,声线动人,语调里残留着普通话的影子。他原本会用拼音打字,只是食指的第一节在干活时被电锯误伤锯掉了,从此他就习惯发语音消息了。

他的食指,与其说是被锯掉的,不如说是被他自己切掉的。

2014年秋天,他在四叔的木门加工厂里打工,食指不小心被电锯伤到,当时还有一半像蔫儿了的瓜苗,耷拉着。他索性狠下心来,把仅留的皮肉一刀切掉。四叔闻讯赶来后,气哭了,把父亲狠狠骂了一顿,父亲却像被茅草割了一下似的,连说没事儿。后来我和四叔谈到这件事,他说都怪自己,当时厂里效益不好,父亲一心为兄弟着想,生怕做接合手术会花一大笔钱,他可没功夫让伤口养尊处优,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那段时间是父亲最艰难的日子。每月还房贷,偿还搞养殖亏欠的债,按时给我和弟弟打生活费,还有他和母亲的吃喝用度,以及各种各样的人情债……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照样走街串巷,给厂里的顾客安装门和柜子,照样在夜里起来骑车去店里卸货,照样有说有笑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每每想到这些,我不禁为他感到如山的压力,可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愧疚萦绕着我。“你们不要想家里的事,各忙各的,谁也不为谁担心,把各自的事情做好了,就是在给对方减负。”在上大学后有限的几次通话中,他不止一次这样结束交谈,语气坚定,不容分说。

权当是一粒定心丸吧。父亲现在正当壮年,他想要的,只要踮起脚尖就总能够到。只不过,他得多踮一会儿,直到四肢发酸。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无形的墙壁下探出头,伸出手去拥抱阳光,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把两个儿子高高地举起来,免遭命运的洪流卷进漩涡……

(袁伟,男,贵州人,现就读于扬州大学,有诗歌和散文发表于《诗刊》《星星》《草堂》《延河》等刊物)

《用心可见的王国》

爱丽丝掉入了兔子洞,从此,故事开始,童年开始。小时候,我多希望能有那么一个洞,能让人撇开世间的复杂、纷繁,掉入满世界的美好中。是这本童话书让我明白,还有另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有疯帽子、兔子先生和柴郡猫。成长中,我时常留意身边,或许空气里有这样一个洞呢?水里有,地上也有,只要我一踏足,世界就变了。可经历了这样一段漫长的寻找时光,我才渐渐明白,这个王国是一个时常蒙尘的、只有用心才能看见的王国:父亲可以是疯帽子,母亲养了只柴郡猫,而爱丽丝是你,是我,是无数身处桑梓地、心有阡阡陌的普通人。

《爱丽丝漫游奇境》是孩子们最爱的故事,乡村老师小戴一直记得这件事。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留在都市,而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所熟悉的车水马龙,投入这荒芜的大山里。山里交通不便,孩子们有时要走很长的山路才到学校,而他们亲爱的戴老师,总是在最靠近他们的地方等他们。孩子们休息的时候,戴老师会下山取水。他说,他的梦想,就是给孩子们带来希望,哪怕这希望微若星尘。再苦再累算什么,山间鸟鸣就是对他最好的回馈,说着,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

阳光不会对任何人吝惜自己的温暖,可是,送奶工小秦总是先于阳光出门。天还没有亮,小秦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把牛奶瓶整整齐齐地码放好,骑着电瓶车就出发了。冬天天冷,尤其是太阳没有出来的时候,小秦却顾不上,骑着电瓶车一路逶迤,似乎为太阳的初升而祝祷。订牛奶的用户分居各处,小秦总是不厌其烦,一想到牛奶给他们带来的温暖,小秦嘴边扬起满足的笑。到了风雨雪天气,小秦依然准点起,准点送达。“我梦想成为自己的阳光,为他们送去温暖。”这是小秦的座右铭,就像他的牛奶,恰到好处的温热。

三轮车夫老陆总是期待每天出门时,桌子上会有一杯温热的水。可是,他出门时太早,老伴身体不好,子女都在外地。三轮车有时也不尽如人意,不是掉链子就是手刹有问题。老陆没有怨言,立即把三轮车拖到修车的地方。“车子坏了当然得修,日子不如意也不能放弃。”老陆这样说。其实老陆有一个“很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他能舒舒服服地坐在奥迪车里,当一回乘客。奥迪是他儿子最爱的车,他在外地打工。老陆总是打电话让他别回来,他和妈妈一切都好。儿子说,没关系爸,过几年我开奥迪回来接你。老陆听了泪汪汪的,医院里的身体检查报告还在抽屉里,皱巴巴的。

谢夫妇一天的工作就是把皱巴巴的面团变成顺滑薄透的煎饼。忙碌了一个白天,晚上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候。傍晚放学铃声一响,学校里的孩子们鱼贯而出,谢夫妇加快速度做煎饼。一个又一个冒着热气的煎饼送到学生们手中,谢夫妇总是带着微笑说:“你要几个煎饼?”“香菜要不要?”“给你找的钱。”日复一日,从未倦怠。老谢对他的媳妇说,辛苦你了,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开一个饭店,你做老板娘。老谢的媳妇笑了,那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夜深了,谢夫妇正在收拾摊子,老陆拉着这天的最后一个客人,小秦忙着联系明天的牛奶,而戴老师,正在灯下阅读《爱丽丝漫游奇境》,明天要讲给孩子们听。爱丽丝的奇境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可正是有了梦,世界才变得可爱。我们在寻找那个兔子洞,而兔子洞就是我们的眼睛,世界照射其中,美好取决于你如何看待它们。在无数普通人的梦想里,他们是国王,他们有着自己的王国,就是那个用心才能看见的王国。

(庞羽,女,省作协签约作家,曾在《人民文学》《花城》《天涯》等刊发表小说,获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等。)

《祖母的季节》

黄昏时分,祖母身披落日的余晖从山上归来。绚丽的云霞在天边慢慢飘荡,暮春的燥热已渐渐褪去。

篮子里的忍冬花被倒进簸箕里。我从院子里飞奔过去,将忍冬花的身体摊平,不让它们因为相互挤压而发热。我顺手捞起一朵已经盛开的忍冬,轻轻地抽出细洁柔嫩的花蕊。花蕊上坠着的那滴晶莹剔透的花露,便在我的唇齿间游走。

天快黑了,院子里晾晒的忍冬花进了袋子里。那是祖母昨天才从山上采下的。

晚饭后,我和祖母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灯光把暮春的夜晚照得发黄,槐树潮湿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像一把四处漏雨的黑色大伞。清风拂过,槐树的腰肢越发袅娜,忍冬花独特的清冽的香气萦绕在呼吸间,像一碗甘甜而略带凉意的井水。

忍冬花的枝叶在祖母的手中辗转,花苞从枝叶间脱落,扑向身下的竹篮。祖母的手被花的汁液涂满,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强烈的阳光晒成古铜色。祖母视力模糊,僵硬的手指依靠习惯在花藤里巡逻。她的手指只有在摘花苞时才变得灵巧。

夜晚像乌鸦的羽翅,幽暗而深邃。整个村庄都已沦陷在冗长的黑夜里。四周长满碧绿的苔藓和细碎的阴影。房子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只看得到一片琥珀色的光亮。四野寂寂,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将我们紧紧包围。屋后的山脉影影绰绰,不太真切,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黑黝黝的轮廓。

星光四溅。繁密的星子仿佛一束挂在屋顶上刚刚怒放的忍冬花,炽热,明亮,又清冷。天边的月亮用疏淡的光辉拥抱着我。祖母说,不要用手指月亮,月亮会把耳朵割掉。我感到害怕,因此我玩耍时总是战战兢兢,我怕手四处乱晃,月亮会误以为我在指它。睡觉时,我总把手放在被子里,避免不小心指到月亮。我把耳朵藏进被子里,藏进黑暗中。

我的眼睛开始黏在一起,祖母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又仿佛在天边。忍冬花的香味也朦胧起来,仿佛阵阵蒙着雾气的鸟鸣,时远时近,时浓时淡。

醒来时,我已躺在床上,祖父的咒骂声从隔壁传来。他怀疑祖母要害死他。卧病在床的他看不到祖母的辛劳、眼泪和痛苦。

我闭上眼把祖父的声音隔绝起来。黑漆漆的房间仿佛要将我吞噬,周围到处都是故事里勾人魂魄的狐狸、野鬼。我哭着尖叫起来。祖母从院子里奔来。黑暗中,她的身上犹带着忍冬花清冽的香味。她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背。我忽然感到害怕。我怕祖母是故事里的狐狸变幻而来,只等我放下戒心便一口一口把我吃掉。我央求她说话,以此来打消我的疑虑。她粗糙而慈祥的声音在黑暗中飘荡,也像是沾染上了忍冬花的气息。

再睁开眼已是上午。暮春被浸泡在夺目的白色光线里,房屋、田野、溪流充满了火焰般悲壮的明亮。银色的阳光将世界切割成两块,一块是悲壮而孤独的白昼,另一块是漆黑而温暖的夜晚。

早饭在锅里温着,祖母已上山去采摘忍冬。我将晾晒在簸箕里的忍冬重新排列,以便它们均匀地接受阳光的爱抚。槐树下,还有祖母昨夜未完成的工作。拾起忍冬藤,我灵巧而柔软的手便在忍冬的枝叶间翻飞,花蕾从我指间簌簌落下。

祖母一连大半个月都在山上辗转,走得越来越远。忍冬花在村庄里奔跑,速度越来越快,昨天还是花苞,次日便纷纷盛开。雪白的、金黄的花朵仿佛要将整个村庄覆盖。村庄绽出灿烂的笑脸。祖母不得不用更快的速度疯狂地追赶,村庄附近不曾盛开的忍冬花苞均已被村民采尽,剩下的也都已开花。祖母只能去更远的地方,去陡峭的人迹罕至的山上。开始时祖母一天能采五篮忍冬,后来一天只有一篮甚至半蓝的收成。五月结束了,忍冬的花期也过去了。

祖母将忍冬晒干,择净,装好,用扁担挑起两只装得满当当的口袋启程。我们走过崎岖而漫长的山路,口袋里散发出清冽的香气。我们来时的路都染上了芬芳。祖母将装满忍冬花的口袋递给药店老板,以此来抵销祖父看病赊欠的药钱,略有盈余便攒起来,给我做学费。

祖父早已与大地融为一体。我渐渐长大,不再需要祖母没日没夜地采摘忍冬给我换取学费,然而每到暮春时节,祖母依然提着篮子在村庄周围游走。她的身上依旧充满忍冬花清冽的气息。

《眼睛里的小星星》

临近假期,学校的事情少了许多,我找了一份晚托班的兼职,一来赚点零花钱,二来也想接触接触孩子们,保持自己内在的童心。晚托班的负责人告诉我,只需要辅导一年级的小朋友做做家庭作业,预习第二天的功课。听起来还是挺轻松的,我便信心满满地应允下来。

四点多,放了学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进教室,看到陌生的我,或是羞怯,或是热情,但都认真地叫了声:“老师好!”我那试图伪装的严肃,在他们甜甜的声音里融化了。

晚托班里总共也就八个小朋友,但等孩子们都到齐了,我才意识到,照料他们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一不留神,那些孩子们便哄闹起来,纸巾、橡皮、铅笔……但凡是能放嘴里的,他们都会嚼一嚼。我用尽浑身解数企图控制好教室里的秩序,在这群闹腾的孩子中,却有一个安静的小姑娘格外与众不同。

她长得很漂亮。乖乖的蘑菇头,小巧的嘴巴,羊脂白的脸蛋儿衬得眼睛格外黑亮,但那眼睛的亮只是光线下的缘故,少有孩童的愉悦。身上的夏季裙子起了球,裙摆处有着几点似乎洗不掉的污渍。

给孩子们布置好作业后,我便坐到小姑娘的身边。她玩弄着铅笔,慢悠悠地写着作业,半个小时过去了,才做了十道口算题。我有点着急:“小朋友,注意力集中一点哦,早点做完就可以休息啦。”她点了点头,并不看我,继续保持先前的速度,一个数字写上半天,抠一抠铅笔,理一理文具,时间在她的慢动作中飞快地流逝。我摘下手表,放在她面前:“再给你二十分钟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

身后的学生拉了拉我的衣角,说:“老师,你别管她,她就是那么慢。”

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愿意放弃,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做题。她依旧慢慢地,我有些生气,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宝贝,咱们加油,你的正确率挺高的,要是再快一点就更棒啦!”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蓦地抬起头,盯了我一眼,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我冲她微笑着,她又快速地低下头,悄悄地挺直了小小的腰板,两只交叉着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成了平行线,速度虽然还很慢,但比之前快了不少。

从布置作业到批改讲解,再到看着他们订正巩固,一个循环下来,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孩子都已经完成了作业,陆陆续续地被家长接走了。“老师,你先走吧,我自己可以的。”奶里奶气的音调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正想问她,一个老奶奶走进门来,凶凶地说:“做完了吗?”小姑娘低着头,神色惶惶。

“您是她的奶奶?”我隔在她们中间,笑着问。

“是的。”奶奶点了点头,冲着小姑娘不耐烦地说,“快点收拾,磨蹭什么。”说着,三下五除二就把课本塞进书包里,拉起低着头的小姑娘就走了。黄黄的书包被撑得像烤变形的面包,扭曲着。

之后的几天里,小姑娘乖乖地按时完成了作业。临近周末的一天,小姑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快点写了。过来接她的奶奶看着还在写作业的她,没好气地训了一通后,就走了。我有点担心地问:“奶奶走了,你怎么回去?”

“妈妈会来。”女孩稚气的脸上充满着喜悦,黑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样的光芒。

果然,没过一会,一个年轻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女孩猛地扑过去,咯咯地笑起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女孩的妈妈不好意思地说:“让老师久等了。”我连连摆手,但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小姑娘都要拖到最后,嘴角带着不经意的浅笑等着奶奶骂完走了,然后快速地做完作业,期待着妈妈把她接走。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再催她。

这样的状况差不多持续了一周。周五晚上,发完火的奶奶破天荒地没有离开,小姑娘不安地搓着双脚。“你上课到底听没听!怎么越做越慢!”奶奶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我急忙拉住奶奶:“您别急,我再教教她,孩子还是挺聪明的。”

奶奶叹了口气:“家门前的路灯坏了,怕孩子一个人走不安全,家里还有事等着做,着急啊。”“没事,没事,要不您先回去,让孩子妈妈过来接一下吧?”我说。奶奶脸色突变,我瞄了一眼孩子,她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第二天,小姑娘的眼睛变回了黑黑的洞洞,不见了偶或闪现的星星。她告诉我,奶奶打了她,不允许她再见妈妈。我陆陆续续地打听,才知道她父母离异了,奶奶对孩子的母亲怨念很深。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睛,我心里疼得厉害……

我尽可能温柔地陪她,耐心地教她,努力地逗她,但是我知道我最终也很难成为她眼里的星星。每次看着她快速地做完作业,默默跟着奶奶回家的小背影,总觉得那黑黑的背影拖得那样长,长得要把她淹没。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第二周的周五,一直散着头发的小姑娘扎起了小辫子,蹦蹦跳跳地走进教室,她像是很想抑制自己的喜悦,但那甜甜的笑意从她的眉目里流露得那样明显,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她第一次把书包放在桌面上,开始翻书包找作业,她的动作还是轻轻的,但明显比往日大了许多,课本有意无意地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一个新书包,漂亮的粉色包面上印着白雪公主,许多孩子路过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她也悄悄地抬头感受一下这羡慕的眼光,最后干脆把书包抱在了胸前。

放学了,小姑娘眉宇间的喜悦一点点消失,她皱着眉头,拿着铅笔不安地在桌面上滑动着。

奶奶来了,她低着头,有些害怕地把书包塞进桌肚里。我明白那个书包的来历了,急忙迎上前去:“奶奶,孩子最近进步很大,我这边奖励了一个书包给她。”我轻轻搂过她瘦小的肩膀,感觉到紧绷的小身板松了下来。

严肃的奶奶露出少有的笑:“那好,那好!快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她仰头看着我,我好像又看见了那闪烁的星星。

(佘梅溪,女,江苏大学在读研究生。出版长篇小说《单眼皮女巫亚巧巧》《蓝色森林》《树精灵》《一颗心的流浪》等,累计创作1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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