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精选】 叶牡珍《春天里》_罗田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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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精选】 叶牡珍《春天里》


初春时节回了趟乡下老家,坐在春阳暖暖的窗下,打开手机,聆听一曲《春江花月夜》的琵琶独奏。

我向来喜欢这首曲子,觉得古人的聪明才智和艺术品味真是令人叫绝,作曲人应该是天地间的精灵吧?春回大地,暖气回升,满心的欢喜该怎么寄托才好呢?此时,听听《春江花月夜》,便觉得此曲和心肺之间贴得很近很近。丝竹管弦最接近中国人的性子,鸣奏起来,那声音既飘逸,又隐忍,表现出人类与大自然矛盾中统一的两面性,仿佛一股草木的香气,悄悄潜入人的心肺。

春江花月夜,春夜满星空。春天的夜晚多么静啊,静也是动衬托出来的静。夕阳、江楼、暮鼓,水流、圆月、花影,各有各自新生的性情。一只鸟扑棱棱飞过去,渔舟上,浆声欸乃,如同一副水洗过的嗓子,贴着梧木和丝竹走去。风过青萍,一只弹弹拨拨的红酥手与天地生灵绕指柔地扣着,音如珠落玉盘,高低起伏,丝丝入扣。尾音高起低落,唯恐惊动隔岸之人。

用几根丝弦拨弄起整个春天,足见人心与春天一般宏大。《春江花月夜》是形式和内容的完美结合,也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鸣。古往今来,人类不断探索,企图与自然和超自然的属性相沟通。春天是温暖的、光明的、欢天喜地的;春天里的人们也是温暖的、光明的、欢天喜地的。人与自然一旦达成共识,便会演绎出两重春天。

大自然本就多情。人们在解读中,往往赋予它人的情绪、意志和情感,作为人类社会的补充,使其更为丰富。春风得意,红情绿意,春天因此而有情有义,而缤纷繁复。自然和人类在交往过程中,应是遵着礼尚往来的规矩,人们将丰沛的情感扑拉拉寄托到自然里,化石,化树,化鱼虫,这些超自然的腾飞,往往出现在老祖母们的故事里。

人间四月天,已经是仲春景象了。秧下田了,碧绿的影子映在水里;一只鸟掠过头顶,飞越稻田,将一长串叫声撒下来,咕咕咕咕……

祖母说,那只鸟叫杨顾禄。古时候有个女子,丈夫杨顾禄出外做生意,一去十年没有回来。女子便化作一只鸟,脱离了脚的束绊,天涯海角寻找杨顾禄,每到春天,她就会如期飞来。

祖母这样传说着杨顾禄,大概认为凡是执意不见不散的精魄,必定借助春天的生机,幻化成异类,于是就有了超人的力量。祖母们喜欢把人类的缺憾放进大自然里,成就大团圆的结局。杨顾禄整夜整夜地叫,声音在梁间野草离离。祖母说,杨顾禄要叫到口流鲜血才会离去。果真如此,我们就应该相信这人鸟传奇的真实性。祖母用春天里的故事,解释着人和自然浑然结成一体的不可辩驳的由来。

在春天里,人们能目睹飞升的小活物是蚕。蚕是可亲的,大筐地养着,一出世便为人类的生计忙着,细小的口器不知疲倦地啃食。大概也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的道理,连粪便里也带着催生的腐味。从四次休眠开始,蚕像变戏法似的创造人类生命体无法实现的奇迹:不吃不喝,褪皮,身体透亮,吐丝结茧,丝长1.5公里。发明养蚕的螺母,在人类社会最初,大概就凝视过子孙后代,并先知先觉到后世必将开辟一条丝绸之路,将中华文明与另一种文明成功对接。螺母从树林里抓回的小虫,开启自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也开启人类对自然的征服。

据说,有人喜欢在春天里养几只蚕当宠物。在敞口的容器里插一把麦秸,撒几只养熟了的蚕,结几只雪白的茧,比插花更有重归大自然的野趣。而蚕呢,把作茧自缚修炼成独辟蹊径,修一个结界,断然与世隔绝,修仙去了。由蚕到蛹这点隐秘,是有尊严的个体体验,养蚕人不得窥视。等到破茧而出,羽化成蛾,蚕是造物者最精致的作品。养蚕的人,目睹了大自然演绎一次奇幻的生命历程时,也参与这一伟大工程的建造。当几只小蚕进入人类的客厅,你说得清这是谁在征服谁吗?

春末芒种,大观园里的小姐和丫鬟组织了一场祭祀花神的活动,将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挂在凋光了的树枝上。祭祀活动,是从远古遗留下来的人类和自然沟通的最直接的方式。花神是谁呢?花神是林黛玉。祭花神那会儿林黛玉正在睡觉呢,不经意错过这场祭祀。难道仅仅是巧合?林黛玉生于二月十二日,花朝节,百花的生日。得天地精华和甘露的滋养的仙子,再转世为人后,那模样儿,闲静时如临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言谈举止,果然是以春天为养分的。春天一过,花儿谢了,林黛玉去葬花,那神态恰如同类惺惺相惜。在花枝下,看花朵纷纷扬扬,像春天啼血。林黛玉从花朵的死亡里感应到彻骨的疼痛,意识到花期一过,自己的归期也就到了。林黛玉满腔悲愤,向苍天深处发出哀歌,侬今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天尽头,何处是香丘?林黛玉葬花的这个春天,成为红楼梦中最为悲怆的季节。人类和自然之间有解不开的结。花落人亡,曹公将人的命运同物的命运缔结在一起,是对人和自然息息相关、同根同源的实质作出更深入的思考。

爱情和春天是自然及人类最美丽的产物。少女思慕异性被称作思春,爱情一旦发生在春天,禁不住是要一咏三叹呼喊出来的,像《诗经》里的爱情故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里的爱情,自然而率真,用美好的自然风物来赋,来比,来兴,那些爱着的生命也因此而显得无比鲜活。

少女杜丽娘似乎是一开始就受到春天的蛊惑,面对花朵泼辣辣地开,禁不住要发出叹息,这么好的光景,不来场恋爱可惜了。怀着对爱情炽烈向往,杜丽娘追逐到梦里,遇柳梦梅,醒而即死。死过三年,执念还在,恰遇柳梦梅死而复生。正如作者所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爱情如何能像春去春又来,像花谢花又开,达到死去活来的境界?自然和人类,如何表达至情至性的共性?在自然界,天知地知;在人类,唯有先生汤显祖可知。

黄帝内经说,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人们若把这段话当作修炼之法,就该回归为自然之态,像野地里承受阳光雨露的草木,顺应自然,放松自己,成生长之态,与春天的生机相互感应。和自然握手吧,不然,人的机体也不能得以保全。果真如此,人类最高级的进化,恐怕依旧要回归到古人所追求的天人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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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牡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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